驚雷掠過晦暗的天空和街面時，道旁熱帶氣候下才有的植株在狂風中晃出了明顯的窸窣聲響，磅礴的雨點前仆後繼地在緊閉的玻璃窗上炸開，繼而化作無數道蜿蜒的水跡被遮掩在薄薄的白色紗簾後，戴斯蒙德沒有打開房間裏的燈，而是就在這樣昏暗隱約的光線中在床沿中弓身坐下。

在離開那間體育館之後，語言的相通性讓戴斯蒙德用意大利語和巴西本地人的葡萄牙語溝通了一會兒，就用美金從店主那裏換到了這間可供他們暫時休息的旅館房間。

瑞貝卡原本為他們駭入了一列地鐵作為逃跑的交通工具，可惜他們不太幸運地錯過了它，隨後雖然有大雨妨礙阿布斯泰戈的衛星監控，但他們也因此和自己的同伴失去了聯系，恐怕得等到這場暴雨停下以後，通訊線路才會恢覆正常。

“戴斯蒙德……”在冗長的沈默中，蜷靠在床頭的卡羅琳主動開口道，神色看起來有些疲憊厭倦，但情緒已經比之前平穩多了，“我有些事想告訴你。”

“我在聽。”戴斯蒙德並不意外她的開場白，“聊聊……阿拉穆特吧。”

“阿拉穆特……”這個地名立刻牽動了卡羅琳的回憶，“十七歲的時候，我在那裏遇見了……密涅瓦。就像指引艾吉奧一樣，她指引我開啟神殿的機關，然後讓我取得了三個不同作用的伊甸碎片。”

“……其中之一是水晶球，對嗎？”

“是的。”卡羅琳垂下視線，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細密的陰影，戴斯蒙德向來覺得她的眼睛生得十分特別，微微睜大時會令人覺得天真，但緘默不語時卻又會給人冰冷而難以接近的感覺，“那個水晶球——也就是能讓我進入同步核心的伊甸碎片——成為了我和密涅瓦溝通的橋梁。戴斯蒙德，你可能不會相信我接下來所說的話，但……我或許對你有所隱瞞，但還從未沒有欺騙過你，所以——”

戴斯蒙德毫不猶豫地回應道，“我相信你，卡羅琳。”

這個回答讓卡羅琳短暫地露出了微笑，然後讓談話繼續了下去，“現在我們都知道……在先行者眼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被計算的，所以早在數萬年以前，他們就知道災難會在這個時代再次來臨，並且為此做了無數安排，還選中了你成為救世主。”

“至於先行者密涅瓦，她一直以來都專註於指引我們走向她認為能夠拯救世界的道路，但在阿拉穆特，她卻現身要求我阻止大神殿的開啟。沒錯，戴斯蒙德……在安排了艾吉奧·奧迪托雷向你傳遞信息以後，密涅瓦反而改變了主意，她寧願這個世界再次遭受摧毀，也不希望神殿被打開。”

“……這怎麽可能？”戴斯蒙德回想著密涅瓦對他的警告，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她對我說如果不這麽做的話，將會有比末日更糟糕的事發生，所以她將對我的警示當做是最後的彌補，那麽——”卡羅琳覆雜難辨的表情，像是在回憶一段對她來說並不愉快的回憶，“假設我願意接受她的驅使，那就意味著我必須在這段關鍵的時刻阻止聖殿騎士和刺客，阻止威廉、瑞貝卡、肖恩……還有其他所有不希望末日到來的人，以我當時的能力來說，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所以——密涅瓦交給了我一塊記憶封印。”

這個名詞似乎相當令人陌生，但如果提起Animus的話，就非常容易說明了。阿布斯泰戈並不是Animus技術的發明者，而只是發現者，究其原型，正是記憶封印這類功能特別的伊甸碎片，所以就像艾吉奧通過記憶封印閱讀阿泰爾的記憶一樣，卡羅琳也閱讀了自己祖先的記憶，然後在密涅瓦誘發的強烈出血效應下習得了祖先的技能和技巧。

“盡管憎恨聖殿騎士，但十七歲的我身為刺客並不算是組織中最優秀的，所做的工作就像是銀行接線員一樣，奔波在世界各地聯絡那些在大清洗中音訊全無的刺客，因此才會進入阿拉穆特堡壘所在的伊朗國境，不過在和密涅瓦相遇之後，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同了。我的確擁有了力量，成為了值得同伴信賴的人，但同時，出血效應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世界拋棄了。”

時常發作的幻覺和情緒影響讓她覺得，自己應該生活在街上只有馬車在跑的時代，而不是這個連貨幣都漸漸變成虛擬數據的社會。

“可是你沒有按照密涅瓦說的去做。”腦海中紛亂的思緒讓戴斯蒙德語速放得很慢，他試圖抽絲剝繭得出一個結論，“在末日和所謂‘更糟糕的事’之間……卡羅琳，你選擇了避免前者。”

“不……不是這樣的。”一直以來都在配合著刺客行動的卡羅琳竟然矢口否認道，“如果一切都能靠我的選擇來決定的話，我——我更希望你不要開啟大神殿。”

“……為什麽？”

“因為——你對我來說……是不同的。”卡羅琳低聲呢喃道，隨即略顯倉促地說起了另一個故事，戴斯蒙德沒有打斷她，而是安靜地坐在一旁聆聽，“阿布斯泰戈對Animus的研究在上世紀就有了雛形，刺客們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漸漸知道第一文明基因的重要性，基因濃度高的人明顯在體能和智能上都優於常人。戴斯蒙德，你的父母身上都攜帶有大量的先行者基因，所以作為他們延續的你才會成為先行者眼中擁有資質的人。”

“我說的好像太覆雜了，那麽打個不太禮貌的比喻——如果將這場秘密戰爭比作是賽馬大賽，那麽兩匹冠軍馬配種之後生下來的後代總不會太差。或許威廉和你的母親是真心相愛，但我的父母……他們明顯是受到了基因論的影響才會結合，然後像制造某種資源一樣迎接我的出生，他們一直對我很好，但我在那個家庭中感受不到親情，有的只是忽視了我的意願強加在我肩上的宿命和責任。我知道自己註定要成為刺客，但孩提時代的我根本不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他們一直向我提起你，以樂見其成的態度認為年紀相仿的我們將來一定會成為朋友……或者是某種更進一步的關系……”卡羅琳眼中帶著覆雜的笑意疲倦地嘆息了一聲，“他們的態度讓我覺得，我似乎是因為你才出生的，所以我一直知道威廉·邁爾斯有個比我大三歲的兒子，名字叫做——戴斯蒙德·邁爾斯。”

在這樣的前提下，卡羅琳對之後逃離黑山圍場的戴斯蒙德根本不可能抱有好感，直到密涅瓦向她揭示命運，告訴她戴斯蒙德終有一日會回到刺客中間，然後……在大神殿中為了拯救世界而死去。

“人類的情感雖然覆雜，但對先行者來說也是可以計算的，所以——”

密涅瓦告訴她——無論何時何地，一旦相遇，她最終一定會愛上戴斯蒙德·邁爾斯。那麽為了挽回他死亡的命運，她一定會去履行密涅瓦的意志，想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即便如此，密涅瓦對她的成功仍然不抱太大期望。

“你會……死，戴斯蒙德。”卡羅琳的聲音猶如一聲恍惚的夢囈，悄無聲息地和窗外的雨聲一起融化在這場充滿靜默的談話中，“密涅瓦告訴我說，你將會為了這個世界而死，而且我可能根本無法阻止你……你的意志和決心沒有人可以改變，可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愛上你。如果命運註定我要和某個人在一起，而那個人又是如此地……正直、善良、勇敢、無私，那麽我似乎根本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命運。”

從十七歲開始，卡羅琳就一直等待著密涅瓦預言中她將會與戴斯蒙德相遇的那一刻來臨。

的確，她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而愛上戴斯蒙德，但她愛他這件事肯定是確鑿無疑的。

“戴斯蒙德，在羅馬的時候，我問你願不願意成為犧牲者，你給了我否定的答案。”隨著布料的窸窣聲響，卡羅琳探身過來在極近的位置凝視著戴斯蒙德的眼睛，除了溫暖和冰冷以外，他現在又看見了她眼底積澱的悲傷，“現在，同樣的問題……你會怎麽回答我？”

戴斯蒙德看著她，隨即平靜地回答道，“如果我不挺身而出的話，就沒有人能做這件事了。”

“所以——”卡羅琳垂下眼苦澀地微笑起來，仿佛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密涅瓦什麽都計算到了。”

“不過，我倒不覺得我會死。”在將卡羅琳抱入懷中以後，戴斯蒙德安撫著她此刻覆雜的情緒，“先行者也不是永遠正確的，他們沒有及時預測到第一次末日，現在又推翻了自己的安排。或許我們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找出合適的道路，你說我們兩個人什麽都做得到，不是嗎？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只要你好好待在我身邊而不是追著丹尼爾到處亂跑，我們……總會想到辦法的。”

卡羅琳好像楞了楞，隨即將臉埋入他的脖頸，用漸漸模糊的聲調開口道，“現在有那麽多糟糕的事，你卻還在擔心我會不會魯莽沖動……”

她又哭了。

不過這一次，卡羅琳沒有選擇逃避。戴斯蒙德感覺到她直起身膽怯地撫上了他的臉頰，眼角閃爍著淚光，“戴斯蒙德，你會原諒我嗎？我的意思是……我向你隱瞞了這麽多事，我——”

“你問我會不會原諒你。”戴斯蒙德握住卡羅琳的手掌，繼而親吻了她的手心，第一次說出了那句他早就應該說出口的話，“我愛你，卡羅琳，所以……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每個人的命運都像是一片落葉，無法掌控自己的未來，但他遇見卡羅琳，就像是亞當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肋骨。

他愛她，會失去自制、會破滅希望……可是一旦愛上了她，他就再也不能不愛她。

命運，似乎在他們兩人之間打了個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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